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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丨用诗意构建万物共生的世界访刘亮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23/4/22 17:21:17

文丨《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程青   人物小传:刘亮程:年出生,居新疆,著有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长篇小说《虚土》《凿空》《捎话》,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等,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提名奖。现任新疆作协副主席。      

康剑/摄      刚刚评出的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刘亮程的长篇小说《捎话》进入前十。《捎话》保持了他一贯精粹的语言风格,然而在意象上更为奇崛。刘亮程的小说深受好评,但他最广为人知的身份大概还是散文家。      刘亮程出生在新疆沙湾县沙漠边的一个小村庄。他种过地,当过十多年农机管理员。他从很年轻时就写诗,30岁到乌鲁木齐之后开始写散文。新疆独特的人文和地理带给他丰富新颖的感受。“在新疆,我看见过生长一棵树的时间,长老一个人的时间,河流干涸,沙漠变成绿洲的时间”。他写人畜共居的村庄,写驴马牛羊狗的一生,写鸟在空中聚会,写与虫共眠,写一根黄瓜的生长,写对一朵花微笑,写村庄与旷野中孤独和喧嚣的声音。他写万物生存的痕迹和最终的消失,写今生今世留下的证据。他用文字描绘那个遥远的家乡,他也借文字构建和拓展另一片疆域。      《瞭望》:你的《捎话》写了敌对两国征战中捎话人和一头毛驴的故事,“我只捎话,不捎驴”,“你就把驴当一句话”,这般俏皮机智的语句贯穿全书,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说,故事也不复杂,却充满了想象和发现,你是怎么想到要写这么一部小说的?      刘亮程:《捎话》前后写了四五年,最早触动我的是千年前的一段西域历史,它以残酷战争的方式,改变了这个地方人们的信仰,那场灵魂之变影响至今。      但当我写这个小说时,历史已经被我搁置到一边,历史的细节和结果也不再打扰我的写作。《捎话》从第一句便进入完全个人化的虚构创造,它最终成为一部孤悬于历史之外的小说。文学有自己单独的存在。      《瞭望》:你写梦境:昏睡的弟弟梦见的都是哥哥白天的战争,他们只靠梦联系;你写声音的形状和颜色,驴叫能在塔外摞起一个更高的塔,你强调文字的“到达”,你是何时有了这样的意识?      刘亮程:我有敏感的听觉,而听觉又容易化为幻觉,那些声音出现消失,了无痕迹。早年我生活在沙漠边的村庄,四周荒野,听到的声音都远。尤其风声,远远地刮来又远远地刮去。后来我写作时,脑子里总有一些声音远远地响起,我不知道那些声音是什么,但又分明知道。我的写作仿佛是循着那些早年隐约听见的声音,去找到一个又一个故事。文字的到达,便是与万物的神通。      《瞭望》:在你的小说中,没有曲折跌宕的故事,看不到太多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用事件推进和情节勾连,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刘亮程:《捎话》尽管写了两国的战争,写了因改宗带来的生命和精神之痛,但其主要目的或许不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小说中主角是一头叫谢的小毛驴,主要故事也是这头毛驴耳朵听见眼睛看见的。在这样一个“他物”的视角下,人与人之外的众生被看见听见,并呈现出来。一个万物参与其中的声音世界,顶天立地。我想写出一头驴眼睛里看到和耳朵里听见的人世。那个世界的声音,曾经被驴耳朵听见,那个世界的悲欢,曾经被驴眼睛看见。      而现在,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几乎只有人的人世,这是多么孤独和荒谬。      《瞭望》:你的《捎话》不是中国传统小说的模样,无论是讲述方式还是人物塑造,都别开生面,这部长篇小说中的一些片断非常像短篇小说,你是有意要拓展小说的样态,还是只是写出了自己心目中的小说?      刘亮程:我想写一个“万物”的世界,不仅仅只有人的故事。《捎话》的背景安置到了千年前。那时候,人还与万物一同生活,比如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一头小驴。即使在十多年前,新疆也是遍地毛驴。驴是人最主要的帮手,家也是一半人的房子一半驴的圈棚。在那个人和万物同在的世界里,人的生活被驴看见,人在鸡鸣狗吠中睡着醒来,人为信仰而争斗,不管人信了什么,驴都跟着人,不改初衷,不会变心。      我写的所有动物都是它们自己。只是现在,人不需要驴这种牲畜了,也不需要在鸡叫中醒来,人的世界只剩下人。我思考的是,人真的不必在乎自己在万物眼中的形象吗?在小说中那头斜眼看着人的驴心里,人可真的不是我们自以为是的那样。      如果我们在乎这些呢,我们对世界或许便有了更多的感受和认识。      《瞭望》:你以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脱颖而出,你的那些就像是来自旷野的文字令人眼前一亮,你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开始写这样一本书?      刘亮程:当时我刚过30岁,辞去沙湾县金沟河乡农机管理员的工作,孤身一人在乌鲁木齐打工。之前我一直写诗,但到了城市突然就不会写诗了。我开始写散文。从上世纪90年代初,写到世纪末,差不多十年时间,写出了《一个人的村庄》。      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我在城市打工的某一个黄昏,突然回头,看见落向我家乡的夕阳——我的家乡沙湾县在乌鲁木齐正西边,每当太阳从城市上空落下去时,我都知道它正落在我的家乡,那里的漫天晚霞,把所有的草木、庄稼、房屋和晚归的人都染得一片金黄,就像我小时候看见的一样。      就是在这样的回望中,那个被我遗忘多年,让我度过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的小村庄,被我想起来了。我开始写那个村庄。那种状态如有天启,根本不用考虑从哪写起。家乡事物烂熟于心,从什么地方去写,怎么开头,怎么结尾,都可以写成这个村庄,写尽村庄里的一切。      家乡在我的文字中复活。      《瞭望》:你的散文朴素却充满发现和哲思,你是如何找到这样一种表达的?      刘亮程:我曾经是一个怀揣梦想的乡村诗人,离土地很近,我用诗歌想象那个村庄时,它既是家乡,又远在梦乡。我的散文承接了诗歌如梦的气息。写《一个人的村庄》时,我的语言和思想都已经成熟,不是简单地用散文去写一个村庄,而是把村庄写成一个世界,一个我自己的文学世界。有这样的构想,怎么写便随心所欲了。      《瞭望》:你的个人经历和成长对你写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刘亮程:最早给了我文学启示的,可能是我的两个父亲。先父是传统的旧人,写一手好毛笔字,会吹拉弹唱,能号脉开方,可捏骨治病。在甘肃老家时,先父是县城关小学副校长,拿国家工资,年携家带口逃饥荒到新疆沙漠边一个村庄,把自己和我们一家人都逃荒成了农民。但他从老家带来了中医书,我最早看到的书,是家里那些泛黄的医书,看不懂,但知道那些文字能治病,能救人。先父在我8岁时不在了。几年后母亲带着我们到了后父家,后父不怎么识字,但会说书,也不知从哪听来的,他说《三国》《杨家将》《薛仁贵征西》,那些漫长的夜晚,在昏暗的油灯下,我们聚精会神听他说书,他讲的那些书里的故事,后来启发我成了一个写书的人。      长大后我看原著才知道,后父把许多地方都说错了。但他说错的地方,却是最有意思的,被我牢牢记住。      那时我生活的村庄虽然偏远,但有一些天南海北的文化人流落到村里。他们带来了书,线装本、竖排、繁体字的老书。我小时候有幸读到几本,几乎都没头没尾,有的破烂成半本书。那书在村里传阅了许多年,从一家到另一家,最后到了我手里。多少年后,我写《一个人的村庄》时,常想起小时候读过的那本前后撕掉多少页、没头没尾的书。我想写的也是这样的一本书,前后被我撕掉多少页,无始无终,但孤独自足。      《瞭望》:所以你的文字有一种不慌不忙却又极具穿透力的气质,仿佛你的一生极其漫长,或者说在用几辈子的时间过这一生。你是如何在你的文学世界里构建“时间”这一概念的?      刘亮程:我是在农耕时间中长大的。所谓农耕时间,是一种没有被分割成分分秒秒的混沌时间,它是大块的,人在这样的时间中不着急。春种秋收,土地翻来覆去,大地青了又黄,日头落下升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复是往复,亦是重复。懂得了这个复,人便会在时令前处变不惊。时光一再地以同一张面孔来,同一张面孔去,漫长又短促,沉淀到人心里,便形成一种过日子和处事的态度与方式。这是天长地久的农耕时间对我的启示和教育。      在我的文字中,时间还有另一副面目,它像荒野一样敞开,过去、现在与未来,摊开在同一片时间之野,无前无后,我的文字任由抵达,也由此构造出一个生死同在、万物有灵的世界。时间一遍遍覆盖,又一遍遍吹开,如霜雪飘落,如花草盛开,如始如初。因此也消弭了生死界限,生命以恒常的状态存在于时间旷野。作家对生命的塑造即是对时间的创造。我在《一个人的村庄》中,创造了一种慢悠悠的甚至停住不动的“黄沙梁时间”,那些村庄事物,在我书写的时间里有了另一种生活和命运。      《瞭望》:你在书里写道:“也许我的一辈子早就完了,而我还浑然不觉地在世间游荡没完没了,做着早不该我做的事情,走着早不属于我走的路。”新疆或者说新疆生活那种时空的辽阔感带给你内心的感受和变化是什么?      刘亮程:新疆被称为“遥远的地方”,这个远,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它远得有意蕴,有气度,深而旷,难以到达。从内地到新疆,几千公里,到了新疆才知道,更远的路还在疆内。从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到南疆北疆,也是几百上千公里。新疆同时拥有内部、外部双重的远。新疆地大路远,这是自然,但更吸引人的是新疆历史文化的丰富多彩和悠远。加之不同民族的语言风俗文化的差异,新疆让你走近了依然觉得远,或者越走近越感到遥远。远是新疆最诱人的魅力。它的远是万古山河精神之造化,也是千年历史文化所修来。      我在新疆生活了半个世纪,新疆差不多是我的家乡了,但依然感觉它遥远。它是我现实的生存家园,和文学的如梦世界。我文字中的遥远气息,都是它给的。      《瞭望》:你的《在新疆》年获得鲁迅文学奖,你笔下的新疆似乎并不是现实的新疆,所以你其实不能被看作是一个乡土作家。你说过:“写作就是对生活中那些根本没有过的事情的真切回忆”,那么,你一直在写的是什么?      刘亮程:文学是作家的内心生活。那些在内心中发生,没有付诸现实的生活,被文学实现了。我有时在聊天时讲年轻时经历的事,总有人说,你经历的生活太有意思了,怎么没写进书里?我说,凡是我能说出来的,都不会写成文字。那只是一个故事,尽管真实可信,讲出来也好玩,但是,这个故事太实在了,它没有生长出更多的意义,所以它还不是文学。      我要写的,必定是说不出来,也没法跟别人去说的那些事情。是不可言之言。      或者,即使写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这个故事也是在时间中长成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作家的内心,是可以养育故事的。把一个小故事养成一个大的心灵事件,便可以写出来了。      《瞭望》:因此你从散文转向小说似乎是一种必然。你写出了《虚土》《凿空》和《捎话》这三部长篇,它们有没有什么内在的联系?或者说你想通过这三部小说呈现什么?      刘亮程:这三部小说或有一个共同点,都在写声音。《虚土》写一个5岁孩子,一直怀疑自己没有出生,或者已经出生,但自己的生活早已经被村里那些30岁、50岁的人过掉。他听见的所有生活的响动都是别人的,自己的生命静悄悄地,不知去了哪里。一种生命极度的空茫感。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解决了语言在虚与实、梦与醒之间的自由通达,是我的通灵之作。《凿空》写一个聋子耳朵里的声音世界——叙述者张金外出打工,耳朵被矿山爆破震聋后,医生给他开的药方是“回村里去,回想那些过去的声音”。于是,聋子张金在回忆中,听到了这个村庄所有的声音。这是一个孤独而伤心的故事,这世界的许多声音,我们只有耳朵聋了才能听见。《捎话》写的依然是声音,千年前这块大地上的众声喧哗。      《瞭望》:无论是你的散文还是你的小说都呈现出复杂的情感和意义,塑造了一个万物有灵的世界,是什么启发你有了这样的思路或者说感知?      刘亮程:我小时候胆小,就觉得村里人都胆小。那一村庄人住在沙漠边,独自承受天高地远,独自埋入黑夜又自己醒来,那种孤独和恐惧感,那种与草木、牲畜、尘土、白天黑夜、生老病死经年的厮守,使我相信并感知到了身边万物的灵和情绪。我从自己孤独的目光中,看见它们看我的目光。就像我和屋前的一棵榆树一起长到30岁,它长高长粗,我长大。这么长久的相伴,你真会把那棵树当木头吗?我不会。我能看懂一棵树的生长和命运。我能看见一群蚂蚁忙忙碌碌的穷苦日子。这不是文学的拟人和比喻。在我的文字中,有一棵树的感受,有一棵草的疼痛死亡,有一只老狗晚年恋世的目光,它们,使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感和认识。      《瞭望》:从你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受西方文学大师的影响,谈谈你所喜欢的作家和作品。      刘亮程:我早期的作品或受西方文学启示,但没有“影响的焦虑”。就《捎话》而言,有人说它像一部外国小说,但它并不等于受了哪个外国作家的影响。它提供了一个完全陌生化的小说文本,但从语言、意象、气质、灵魂,都是作家自己的,也是中国的。      近期看西域历史考古方面的资料和书籍较多,文学书看得少。读古人,读文物,都是读一脉气息,找到自己和时间历史的联系。      《瞭望》:你生活在多民族聚居的新疆,写作是否受到别的民族语言和文学的影响?      刘亮程:新疆曾是古代世界四大文明集聚之地,现在仍然有十多个世居民族,在多民族中生活,因为风俗文化不同,说一句话写一段文,会顾及其他民族的感受。又因为民族多,会天然地知道每一样东西都有好多个不同语言的名字,也会知道一样的生活在不同的语言的表述里或许各不相同。这也是新疆的丰富多彩所在。比如汉语中乌鸦是不吉祥的,但在一些游牧民族语言中乌鸦之黑却是高贵的。      《瞭望》:你是如何将阅读资源和生活资源转变为自己的写作资源的?      刘亮程:作家须将自己活成一个地方,而不仅仅是活成一个地方的人。在他身上有一个地方的气候。他在风声中找到语言,从光阴移动和季节交替中找到文学叙述。向历史和自然学习,接受时间岁月的教育,与万物同欣悦共悲悯,这些都会自然进入他的写作。      《瞭望》:写作改变了你什么?      刘亮程:我年少时常做噩梦,被人追赶,惊慌奔跑,有时眼看被追上了,我忽地飞起来,追赶我的人却飞不起来,他被我扔在了地上。后来我写作时,经常会想起让我飞起来的梦。这个在我少年的噩梦中一次次让我飞起来的梦,或许成就了我的文学,我从那里获取了飞翔的翅膀和力量。当我在写《一个人的村庄》,写《虚土》,写《捎话》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飞,在自己的文字里飞。      《瞭望》:说说你正在做和喜欢做的事。      刘亮程:5年前,我在木垒县菜籽沟村购得一所废弃的老学校,建了木垒书院,我打算在那里耕读养老。尽管老还尚远,但老之将至,也是必然。所以,早早地,在一棵树下坐下来,听风声鸟语,晒着太阳,看光阴从早晨移到黄昏,慢慢地预习自己的年老。在这个过程中,看着身边的树在老,树上的虫子和鸟在老,屋檐下的水滴在老,房子和路也在老。人和自然终老一处,这是最好的回归。另外,亦想在自己的老年,有三五友人弟子,随伴山林,平生所思所悟,有几只耳朵听,有几颗心交流,也是乐事。      《瞭望》:你最新的作品和写作计划是什么?      刘亮程:我刚出版了一本演讲和谈话录《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这本书不光是讲写作,而且是讲写作者心中的地老天荒。作家心中有天和地,有老与荒,才能写出地老天荒的文章。      我正在写着的一部长篇小说,是以《江格尔》史诗为背景,写了一大半了,有望明年出版。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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